“大口哈气，不要用力！”在医院的产房里，传出了助产士的这声指令，实则是胜利在望的信号：助产士要开始做准备，迎接宝宝的正式落地了。随后，接到用力指令的产妇的再一次发力，宝宝的头部露出，只见助产士微微抬起宝宝的头，用手指往下清理宝宝的分泌物，给宝宝做好自主呼吸的准备。宝宝的下巴露出后，顺应妈妈的骨盆结构，自发地进行旋转，在助产士的操作下，宝宝的肩部也顺利娩出。紧接着，一名皮肤皱皱的新生儿顺势躺在了助产士的左臂。
这是一次常规的自然分娩接生过程。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，就是负责的助产士是一名男性。今年34岁的郭志东，在本科从中山大学护理专业毕业后，进入医院，成为了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的男护士，两年后，又成为男护士群体中凤毛麟角的男助产士。然而他却希望把自己身上的这个标签撕掉，“把（‘男助产士’的）这个‘男’字去掉，大家不用有什么特别想法。”
产妇的啦啦队
不久前的一天下午，中山一院的产房中，一名怀孕已40周的初产妇宫口已经开全，但宫缩不强，每次发力的效果都不太理想。
“先别急，等到疼得很难忍了再开始。（宫缩）又来了是吗？好，深吸一口气，10到15秒，我们坚持下来！憋气向下！1、2、3、4、5、……”“对了很好！可以看到宝宝的头露出来一个花生米这么大了。换口气再来一次！再往下用一点，对，就是这个感觉！长一点，再长一点……很棒！”这时，郭志东在产床床尾抬起头，边观察产妇的表情边问：“刚才这下很不错。现在没力气了是吗？”满头是汗的产妇点了点头。郭志东于是起身来到床边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，“坚持不住就休息一下吧，现在你是最辛苦的了”。
“你有没有发现，我们的工作，每天帮人呐喊、加油，就像是妈妈是去比赛的运动员，我们是啦啦队！是龙舟上敲锣打鼓的那个人，要和妈妈打配合，帮助她找到合适的用力节奏。”郭志东说，助产士工作的重点是“助”，“生孩子的大部分的功劳都在妈妈”。也因此，尽管分娩后筋疲力尽的产妇往往顾不上和助产士道谢，他也并没有特别的失落感，“如果每个宝宝，我们都能让他平平安安地顺利出生，就是我们最大的满足。”
预期之外的专业选择
“我老家在山西的小县城，那个时候，整个县上还一个男护士都没有。”郭志东说，入护理专业大门的过程其实很“老生常谈”，和早年不少男护士入行的经过类似——年参加高考时，他一心报考中山大学的理工科，结果却被调剂到了护理学专业。“家里人对医学的了解不多。我算是有主见吧，所以就没有太听家人的意见，加上觉得广州挺好的，就来啦。”郭志东坦陈，当年信息来源不多，自己还以为护理学和临床医学差不多。待到终于在老师的带领下跨入了护理学的门，他也并没有排斥，“每一行都有存在的必要嘛，做一份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也不错”。年，郭志东正式成为医院的一名护士，护士制服是他衣橱里从没有过的粉红色。
入职头两年，他都在接受规范化培训，“内外妇儿急诊重症”的轮换经历让他不禁思考：“医院里是抢救病人生命。但时间长了，会发现医学是有局限性的，有时就算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努力，最后可能也不能避免地走到最后那一步。”直到护理部领导在男护士中物色助产士，找到了“比较好聊天、对病人热情耐心”的郭志东。总是在迎接新生命诞生的产科，成了他的职业选择。
年，他成为该院第一位男助产士。“初衷是因为觉得产房里天天都有开心事，产妇和家属也不会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嘛。但实际上产房里的情况瞬息万变，可能本来一切还正常，一下子就要全速开动做紧急处理，才能挽救大小两条生命。就像这个胎心音，”说到这里，郭志东顿了顿，示意记者留意产房里处处可闻的胎心监护仪发出的“小火车”般的“呼呼”声，“可能前一分钟还好好的，下一分钟就突然有变化了”。
理性冷静的贴心暖男
刚做助产士不久的一次接生，让他至今想起还会冒汗。那是一个肩难产的产妇，胎儿头部已经娩出，肩膀却卡在了产道口出不来。这是一种难以预测的产科急症，“很危险的情况就只在那一瞬间，你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正确判断，否则宝宝缺氧、窒息的风险会很高。”千钧一发之间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，各种紧急处理方式在郭志东的脑海中闪过。得益于平时的预案演练和急救培训，在很短时间帮助妈妈顺利娩出宝宝。郭志东说，助产士虽不是产科医生，但在自然分娩的接生过程中，哪些产妇很快可以生，哪些没那么快、过程可能不太顺利，以及有没有产后出血、新生儿窒息的风险等等情况，都需要助产士进行做预判，有需要的更要立即进行处理，才能迎来皆大欢喜的结果，和其他专科的护士相比，需要有更高的自主决策能力，也让这份工作更有挑战性。
很多时候，产房的工作都要求郭志东理性冷静。记者采访期间，产房内一名产妇因为生下的宝宝有个先天性缺陷而心情低落。郭志东觉察到了产妇的情绪，便一边给产妇做后续处理，一边和她聊天，告诉她，宝宝顺利生下来，整体上也健健康康的，再纠结也于事无补，后续再交给专科医生处理就好，过多地纠结，反而可能导致产后出血，也不利于母乳喂养。“我们要有同理心、理解病人，但不能陪着她难过，掺杂太多感情，会影响自己的判断，也不一定能帮到她。”
很多时候，郭志东又是一个贴心暖男。在一个待产产妇的床旁，郭志东评估完产程进展，一边查看产妇生活用物，一边问产妇：“中午吃东西了没？可以趁宫缩没那么痛时先吃一些补充体力。你这个饭凉了哦，我帮你拿去微波炉热一下。”离开时又回头，“记得要主动去小便，两三小时要拉一次了，有时候疼起来会忘记了。”郭志东说，产妇待产过程中掺杂着焦虑、无助的情绪，尤其是没有家人陪产的，这个时候，就算只是给她们热个饭、倒个水，都能给到她们很大的心理支持。
每个产妇在产房停留的时间短则几小时，长则几天。她们等待的过程中，郭志东会尝试和她们聊天，“每个产妇背后的故事都不一样。关于孕妇的社会支持情况，和她们细聊，能聊出挺多，这些都会影响到产妇的恢复情况。”当发现产妇情绪不佳，或是家里关系不太和谐的时候，他都会多一根弦，告知爱婴区的同事对产后的产妇要多关心关照，特别留意产后抑郁的苗头。
被问无数次的问题
助产生涯接近10年，早年也遇到过阻力，但他已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工作流程：在接班后，对每个接管的产妇，自己都会到其床前先自我介绍，告诉她“我是你管床的助产士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叫我”；再通过在产妇待产过程中的嘘寒问暖，主动给她们一些协助，和她们建立起信任的“合作关系”。
这些年，越来越多男性加入护理行业。在中山一院的产房里，男助产士的人数也增加到4个。但4个人很难凑到一块儿，因为科室在排班上会“男女搭配”，并且规定在进行一些敏感部位的操作时，也需要有一名女医护人员在场。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产妇提出异议，这种情况下会换由女助产士接管；但普遍来说产妇对男助产士的接受程度已经提高许多，“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专业人士，处理的是严谨的医学问题”。
不过，除了同行和患者，几乎每个新认识的人在得知郭志东是一名助产士时，还是难掩讶异和好奇。他数不清自己会被问了多少次“你为什么会选择做助产士呢？”还有更多形形色色的问题。久而久之，郭志东和一些点头之交，只会笼统说到自己是“在医院里工作”。
“护士这份职业，怎么大家都觉得是女性的工作呢？只是因为世界上最早的护理院，都是由修道院的修女去照顾病人，后面很长时间就顺延了女性做护理的做法。但其实男护士也好女护士也好，男女的思维方式可能有区别，在同样的岗位上做的都是同样的工作、熬同样的夜、加同样的班。专业的医务人员，都是‘看山不是山’的境界，工作状态下根本没有工夫有杂念，也希望大家不要有那么奇怪的想法。我希望这个报道出来之后，大家对我们不要再用猎奇的心态来看。男助产士、女助产士，都是一份职业。”但郭志东坦言，男性的身份对他来说是一种持续存在的提醒：“毕竟因为稀缺，产妇对你好的印象、不好的印象都会更明显”。
对生命的感悟
年给自己妻子陪产的经历，让郭志东自感对产妇的需求理解得更加透彻：“和工作中的感受真的不一样。平时一个班8小时，可能没跟完一个产妇全程就交班了；而从我老婆入院开始到女儿出生，过程中的十五六个小时，我都在守着。亲身全程见证，才知道过程比我之前知道的更加艰辛，才会知道产妇会有哪些我们之前想不到的诉求。”
“这次经历，让我知道我们可以做得更多。”从工作的角度，郭志东更加从产妇需求出发，在点滴细节中完善工作；而从为人夫的角度，他也有一个体会想和其他爸爸们分享：“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很疼的过程，有人比喻像同时断了十根肋骨。现在信息都这么透明了，很多女性也知道生孩子会疼到什么程度，但她们依然选择成为一名妈妈，你不觉得这很勇敢吗？我们作为男性，尽管没有资格去体验这种痛，起码应该真实地去见证一次；而且，一定要善待你的老婆。”
偶尔也有因夫妻感情不好而来做引产的例子，往往会让产房气氛陷入“低气压”。“现在产妇生孩子，主要的社会支持都来自于家庭。如果家庭不能给产妇提供很好的支持，让她做出了这个选择，我们作为助产士会尊重，但同时也感到很唏嘘。”
经历过产房的瞬息万变，加上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经历，让郭志东在每日的忙碌中，总会有那么一刻突生感叹：“生命实在太脆弱了。所以应该把每天都活好，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而一次次见证小生命的降生，又让郭志东深感生命的神奇。“尤其是我们给宝宝清理干净之后，会给宝宝做一些早期的肌肤接触：抱到妈妈的床头，让妈妈贴贴小脸蛋；再放在妈妈的胸前，这个时候你就会看到，刚刚出生的小孩子，会本能地去寻找妈妈的乳头。他们两人的亲子关系由此刻建立。这时候的宝宝，看起来特别特别可爱。”回忆着这样的一幕，郭志东的眼睛像被一下点亮了一样，充满了光。
文/广州日报·新花城记者：伍仞通讯员：彭福祥、梁嘉韵图/广州日报·新花城记者：王安蕾、苏韵桦、杨耀烨、丁钰洵视频/广州日报·新花城记者：王安蕾、苏韵桦、杨耀烨、丁钰洵海报设计/周振丰